嫁不出去

因為這個國家看來是不能久待了，我不是沒有考慮過回亞洲的。但是因為我個人個性特殊了一點，很多觀念跟一般台灣人很不一樣，我家人和我都不是很確定我回台灣是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最近台灣有過氣政客提出不入流的要求，要單身女性總統候選人公佈性向，又加深了我的疑慮。

華人社會有一群人就是這樣的。過了所謂適婚年紀沒有結婚，大家就會用異樣的眼光觀之，套上許多的偏見。

我當年在某大學當助理的時候，當時系辦掌權的小姐就是年屆中年未婚。我其實不是很喜歡她，因為她對助理和學生的態度差很多(老娘也是這個學校畢業的好嗎!)。多次實驗室裡的學生說早把收據給她了，但我去要後續資料，她都矢口否認收到學生的收據。我跑上跑下數次後，乾脆拜託學生跟我下樓跟她當面對質。結果我們才走到系辦門口，她就已經摸摸鼻子起身去把收據拿出來，還堆滿笑臉相迎，前後判若兩人。我在跟實驗室的人抱怨這件事的時候，聽我說話的人說：「妳知道她沒結婚吧! 這種女生本來就怪怪的。」我的抱怨其實是對事不對人的，所以我就說：「你怎麼可以這樣說?」那人一頭霧水，問我怎麼馬上轉換立場站到系辦小姐那邊。那個總是對這個男生非常照顧的系辦小姐如果知道這個男的背後怎麼想她，不知道心裡會怎麼想。那男的當時就有女友，後來也跟大多數所謂的正常人一樣在適婚年齡結婚了，不過在我的眼裡，他其實也沒有多正常。我當時的男友大我十多歲，這男的還「貼心」到轉寄「男人年紀越長，精子品質會下降」的新聞給我。這位仁兄如果知道我至今未婚未生子，應該也會關心起我卵子的健康吧!

跟我同時進劍橋的一個同學，現在也不過大約三十。她去年去香港某大學面試應徵教職之後，面試她的老師問一個他自己認識，也認識我同學的人說，為什麼我同學不結婚? 我聽到這件事的時候，一時有些恍惚，以為時光倒退了四十年。我這同學個性非常非常好，我還真沒遇過比她心地更善良的人，長得也很不錯，還有些神似湯唯，遇不到合適對象她也很無奈，但也還輪不到根本不認識她的人來指指點點。我昨天在說今年似乎真的是個桃花年，台灣藝人結婚的一堆，連我都感受到威力了。我中國同學的第一個反應是：「那為什麼林志玲還是嫁不出去?」媽呀，志玲姐姐又漂亮身材又好EQ又高，還被人說她「嫁不出去」，這真是讓人情何以堪?

我自己早就做好不結婚的打算了，這樣的我回台灣，應該也是只有被指指點點的份吧! 再加上我的學歷，大家一定還會說都是因為我學歷太高才難嫁。我在台灣某公司工作的那一年，我並沒有讓同事知道我準備出國唸博士班。那時候坐我隔壁的先生人很好，而且非常非常的照顧我。有一次他說，女生學歷太高很難嫁，特別是女博士，誰要啊! 我說，至少男博士會要吧! 他就說，人家男博士要也要女碩士，不會要女博士。

不過其實以我這個唸的學校、唸的學科、拿的學位說出來都會嚇人的過來人經驗，男博士是會要女博士的，而且追我的從高中都沒畢業的到博士都有(我指的是認真的，路上搭訕或是隨便講講那種不算)，也從來沒聽誰抱怨我的學歷嚇人的，我又不是拿我的學位來跟人相處的。也從來沒聽過誰抱怨我的年齡的；初識的華人都以為我大約二十二或二十三歲了，最好是西方人看得出來。還有人很坦白跟我說，我看起來年紀好小，但是個性又好成熟，讓他真是一種選擇，多重享受。囧。不過我的取樣都是西方人，都不是台灣人。我從博一後就沒認識任何台灣男生，唯一一個台灣男路人還是某政大畢業到雪菲爾唸書來劍橋當交換學生的，而且這人很怪，根本只是在路上看到我跟他室友說話，回去就問他室友(也是我同學)我是不是南部人，是藍還是綠。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飄洋過海還滿腦政論節目的意識形態，只是讓他一路受的教育蒙羞而已。

我每個月扣掉房租三百磅，生活費約兩百磅，其他的錢都匯回去還我家的債；以這種進度來說，我大約要還到我四十歲。還完這些債，我就得開始存自己的養老金了，畢竟我沒有小孩可以來幫我還債或養我。誰要這種對家庭完全不能有貢獻的女生，我也不想害人。特別是這一年來的桃花都是好桃花，這些男生條件都非常好，要不是已經事業有成，也都是可預見有光明未來的，也都很有責任感，基本上都是為了保護我而來的，他們值得背景更單純的女生。要不是我根本沒打算要跟誰在一起，還真的會在這些人之中三心二意。他們當我是難追，殊不知我哪有什麼難追，我連有人送我一張很特別的卡片都感動得要死，天曉得他去哪找到那麼一張封面有一個跟我真的很像的小女孩，連小女孩的衣著都跟我那陣子打扮很相似(沒錯!還有那雙 Hush Puppies Huntley!!!!)。我那天晚上見到某人的時候，把那卡片封面給他看，他都「哇!」了一聲，覺得真的是可敬的對手。

我非常非常在乎一個人有沒有責任感。所謂責任感不是要誰為誰負責，而是要人為自己負責。我不知道為什麼臺灣那麼多因為做生意留了一屁股債給妻子小孩的男人。當初票據法會廢，有一部份也都是因為這樣的歷史背景。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都是叫太太簽支票。我家裡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我媽辛辛苦苦工作還債，結果我爸賣了所有能賣的祖產後，存褶完全不給我媽碰，而且在兩年之內就把所有的錢都玩股票玩掉；全丟到海裡至少還有回音聲響。之前的債也沒還，現在就是我和我弟扛。那幾百萬近千萬讓他爽到什麼嗎? 沒有。沒買房沒買車，最大的享受就是去巷口吃小火鍋。有在賺錢的誰吃不起小火鍋? 人生最可悲莫過於此。最可憐是我媽，總是她在借錢，總是她想辦法，從我有記憶以來，她就每天在籌錢，我爸總是一聲他沒辦法就去睡覺了。我媽有牙周病，但還沒治好，我爸錢就已經全光了，她的牙齒狀況越來越糟，還有一顆門牙掉了下來。一個好好的女孩子家變成這樣，總是覺得自己好醜，我看了就心痛。我說，我們先把妳的牙齒治好再來還債，但她總是固執不要；我就算給她錢，生活的艱難也讓她把那些錢拿去補那些總是存在的資金缺口。不只牙齒，她連眼鏡都看不清了也不去換，連餐桌上盤裡的東西她都要整個把鼻子貼在上面才看得到。我很愛我的媽媽，但是每次想到我家的情況我就覺得好痛苦。而我爸呢，終究是我爸，我能對他怎麼樣呢? 他以前是個好爸爸啊! 但是那幾百萬讓他完全變了個人。但是人總是這樣的，有點良知的我們總還是會想著他也有對我很好的時候啊!

我媽媽知道自己個性的軟弱，所以她很努力的養出了一個這樣的我。我媽說我第一個會說的字句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而是「不要」。

幾年前我跟某人在法國南部渡假的時候，有人來敲門，他馬上跳起來去開門看是誰。他一直不知道這個剎那給了我多大多大的震撼。我當時完全楞在那裡，因為我想到在我家，會去開門的一定是我媽，或是被我媽叫去開門的我爸。

多年過後，當我想起這件事，我第一次察覺到那是一個跟我爸完完全全兩個極端的男人。他的缺點剛好是我爸的優點，但他的優點也是我爸一輩子都不可能學會的。我不是笨蛋，以為世界上真的有什麼優點都具備，什麼缺點都沒有的人。但凡事有優先順序；我開始把我最不能忍受的男人列排名。

除掉犯罪殺人放火吸毒那種可以說是完全不考慮的之外，我覺得最爛的男人是把病帶回家或會打人的。第二爛的是債留老婆小孩的，感情不忠的還排在其後。我理解感情有時候不是那麼容易的，而且常常是，它就這麼發生了。但是債留老婆小孩的，都只是為了自己爽，而且爽的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感情的事還可能真的有爽到，留債的都是一堆莫名其妙的，沒能力還愛當老闆，或是去賭博還自以為是大財主的虛榮，實質根本什麼都沒有得到，我拿去買衣服都至少還真有的有幾件衣服，拿去做生意賠錢的是剩了什麼? 賠錢的老闆還不如去小七當店員，至少每個月還有穩定收入。債留子孫的，我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受害者，我連我下一步要去做哪一行都不知道。我家需要我的錢，也許我應該去找投銀，但是我一想到我爸媽一輩子都想發財，結果呢? 我就一陣寒顫。如果我做到四十歲被投銀裁了呢? 誰知道景氣會怎麼樣呢? 但是我真的好需要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