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隔壁在兩個星期前搬進一個英國人。他搬進來的那天,我進門的時候,他在廚房洗碗,我想說,啊,新室友,要跟人家打招呼。我的微笑才揚了一半就凝結了,因為就在那時候,他就把他的頭轉了回去,繼續洗他的碗。然後整整兩個星期了,他沒跟我說過話,連打招呼說聲嗨都沒有。
這可不是我在這裡遇到的第一個這樣的英國人。我們實驗室裡,就有三個這樣的英國人。其中一個叫亨利的英國人,我認識他快三年了,他到這兩、三個月看到我才會「嗨,卡蘿」。之前都是在路上看到我就把頭轉開。至於為什麼最近他會開始跟我打招呼呢?我猜是我老闆很喜歡我做的東西,連我人在比利時,組裡開會他都不時要提到一下卡蘿做的東西。這在某些人面前,可能就是不能不巴結的老闆面前的大紅人了。
第二個從來沒跟我打過招呼的,是一個綽號叫大頭的傢伙。這人某一天帶了一個暑期合作的學生來無塵室,一一的介紹無塵室裡的人給這學生認識,除、了、我。你們以為他只不跟我打招呼嗎?學姐也超討厭他的,因為這大頭也從不跟她打招呼,看到她像看到空氣一樣。上星期學姐在 Sainsbury's 遇到這人,學姐還故意盯著他看至少一分鐘,他就是打死不認。後來結帳的時候,他還去排學姐後面,像陌生人一樣的排在學姐後面。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星期日我在實驗室遇到他的時候,他居然跟我說了這兩年來的第一聲嗨,不知道是剛睡醒頭腦不是很清楚還是怎樣。倒是學姐和我馬來西亞同學異口同聲的說:「他應該是看錯了人!」學姐和我馬來西亞同學果然了解他,因為的確那天之後他也再沒跟我打過招呼了。
第三個之前從來沒跟我打過招呼的,是我們的四號克里斯。多少次,我在路上遇到他,試著微笑要打招呼,他沒有一次不是昂首望向遠方,假裝什麼人都沒見到。這人第一次跟我對話還是因為被我修理了一頓。那一天他發了一封信告訴組裡的人說,我們的兩台印表機在那一天一起壞掉,他修了很久都修不好,可能要找有綠手指的人把它們修好。我從高中開始就人稱工友,修門、麥克風、印表機和影印機都難不倒我(我常常覺得我們組是因為我申請的時候提到我會修印表機才收我的,想說技工不在的時候還有人會修)。所以那天我就去修那個印表機了。基本上,印表機莫名其妙故障的話,80% 的時候只要重開機就好了。果然重開機就好了。然後我就發信跟大家說我的綠手指把印表機關掉再開,就修好了,哇哈哈。他是從那天之後才會遇到我的時候靦腆的看看我。
前幾天,大 Seb 寫信給我,說克里斯四號做的模擬可能可以幫我提供實驗的證據。我超愛大 Seb 的,人都離開劍橋了,還那麼關心我,關心我的工作。他甚至直接就告訴克里斯四號說什麼參數該設什麼值,再加上大 S 的數據,就應該可以得到我們要的結果了。我拿著大 Seb 的信去找克里斯四號,跟他談了一下,他說這對他來說很容易,因為他的模型都有了,只要改幾個材料參數就好了。
然後克里斯四號問我這篇文章是要投稿到什麼期刊。我跟大家說過了,是一個指標性的期刊,比 Physical Review Letters 還高一級的。克里斯四號一聽,馬上眼睛發亮,說這對他的紀錄絕對是大大的加分。要知道,他平常做的模擬,是只能投 Journal of Applied Physics 的(這期刊不是不好,但是就是有點像路人,只要是待過學術界的,應該都至少有一篇的那種)。
其實我一開始就跟他說得很明白了,我兩個月前就投了,現在在重審的階段。但是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我們不可能現在自己把稿子退回來,除非是審稿人要求更多的證據,不然我是不會加他的東西的。但是我當然非常歡迎有人可以提供證據,但是如果我運氣好的話,那他就得自己投(那時候肯定沒有我投的這個好,但應該可以比 Journal of Applied Physics 好),或是看大 Seb 要不要讓他搭順風車。
沒想到,從我們那次談話之後,我就不斷的聽見我的名字在辦公室裡迴盪著。這些英國人的喝茶時間比我還誇張,早上一次,下午一次,中午吃完飯後又一次。我就在第二天中午經過他跟一群正在喝茶的英國人中間,所有人都用目光迎接我,然後目送我離去。他不斷的去跟別人說他在幫卡蘿算東西,而卡蘿是要投 Nature Materials 的唷。然後不熟的人也都跑來問我說,啊卡蘿,聽說妳投 Nature Materials 啊?
我真的是快昏倒,真是救命啊。我的稿子都被退了在重審,你到處跟人家說這個是幹嘛?你要不要乾脆去發傳單比較快?又不是說被接受了。東方人跟西方人真的是非常的不一樣。像我們就是能低調就低調,都還沒確定的事說幹嘛。但西方人就是嘴炮多,就算是保守謹慎的英國人也一樣。像這個克里斯四號就是,我知道他很興奮,畢竟這世界上大多數做學術的人終其一生都不會有機會上這種指標性期刊(投是可以投啦,你愛投什麼都嘛可以),但是像他這樣,我覺得他根本就是在幫他自己做宣傳,說卡蘿要投那麼重要的期刊,而他正在幫卡蘿算東西唷!我已經算是非常平常心的人了,但我身邊的好朋友都覺得超反感的。學姐說,他要不要去跟 Sainsbury's 前賣 Big Issue 的人講,這樣很快全劍橋的人都知道了。
最後大姐姐要告訴各位,這世界上多得是專業又厲害人又好的,所以不要怕遇到這些無禮的英國人。像那個大頭,專業實在是不怎麼樣就算了,連最基本的東西都做不好。像我們做樣品常常得在 glove box 裡面做,裡面的含氧量應該要維持在 10 ppm 以下,但是多少次,我在他後面做實驗,那個含氧量上到四十,重點是這個自私的人每次都把殘局留給別人收。你知道做實驗做到晚上八、九點,晚飯還沒吃,一看到這種含氧量又不能做,得先把含氧量降下來,一降又是一個半小時,那時候心裡有多想罵髒話嗎?這種人又爛,又沒什麼專業的人,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他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價值和意義在哪裡。不過,他也幫我們大家上了一課,告訴我們「樹大有枯枝」是什麼意思。果然還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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