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

我已經到了每次回台灣就會被告知某幾個長輩生病的年紀。去年底回台灣的時候，就知道外婆大腸長了 2.5 公分的腫瘤。因為外婆已經 87 歲了，所以舅舅們決定不要開刀。

今年過年後，病情變嚴重了，但誰也不知道會怎麼發展。我爸跟外婆住得很近，但一問他，他說話一如既往的不清不楚，跟我說應該是今年吧。大哥，今年也才剛開始啊! 打電話給小阿姨，阿姨每句話都哽咽，我也不好怎麼問，但問到舅舅，舅舅也沒辦法告訴我更多的訊息。

我本來已經訂了五月中的機票，那是要剛好趕回來赴媽媽的二週年忌。但是兩個禮拜前，妹妹一個禮拜內做到跟媽媽和外婆有關的夢兩次；夢裡媽媽都好急，我心想不妙，就改了機票先飛回來。

飛回來隔天就去看了外婆。那天去看外婆的時候，是小舅舅在看顧。外婆還能說：「是雅詩喔! 」後來小舅舅說，那是外婆最後一次清醒的時候，大概是想見的人終於都見到了。我覺得非常的榮幸，因為外婆一直都念著我。我妹去的時候，外婆以為她是我；我弟去的時候，外婆一開始誤以為他是我另一個表弟。我弟弟好傷心，因為他跟外婆就算長大了還是非常親，他大學研究所都在外婆家附近唸的，常常去看外婆的。只是我出生的時候，外婆還更年輕，她很年輕的時候就認識我了啊! 所以特別記得深吧!

我回來的第四天要去看外婆，火車票都買了，人都坐在火車站等火車了，妹妹打電話來說舅舅打電話來說外婆過世了。

我外婆活到這樣的歲數，是個有福氣的人。生了六個孩子，孫子曾孫加起來有 37 個，大家都愛她。我最近在想，我人生活至此歲數，是個跟外婆「一生為家庭付出」完全不同的人生歷程。

我外公九歲變成孤兒，靠著種田把下面的弟弟妹妹扶養長大。十九歲跟我外婆合組家庭，又靠著種田把六個小孩養大。六個小孩都很爭氣，都是社會的中堅，待人寬厚。我有時候想起來都覺得他很了不起，成就了一個這樣溫暖的家庭。

我的家庭縱使有過很多的磨難，但家人之間都還是有著一個家庭該有的溫馨與牽絆，這一切都是我外婆家的影響。我們從小就跟媽媽的原生家庭親，舅舅阿姨大家都對我們好好，好照顧我們。一直到上大學前，我過年和暑假都會回外婆家住一段時間，最長住過三個月。最近想到從前，阿媽以前還會做粿什麼的，我是經歷過那個古老的生活感的年代的，而這些傳統就在我這一代要消失殆盡。

我和弟弟的長相都是很明顯像外婆家的長相，本來一直覺得自己像大表姐，前幾年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像外婆。因為我外婆老了都還是長得很可愛，我有偷偷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老了應該也不會太糟吧! (笑)

我媽那邊的家庭，都是很有能力的人。甚至我今天有能力、有勇氣做我現在做的工作，也完全是那邊給我的基因吧! 我的頭幾堂電腦課是我媽教的，連倉頡打字都是。我大舅舅也是個例子，五、六十歲從商場退休，準備了一下去考執照，現在是執業代書。跟舅舅阿姨談天都是天南地北，有時候還談些下載電影、音樂之類的。

我爸家完全是個對照組。我爺爺對我家極為苛刻，在我國中時他去世前，我家受盡他的種種磨難，有工作的爸媽被他隨時叫回彰化鄉下是基本，好像工作都不用做一樣。他還一手主導兄弟鬩牆的戲碼。事情已經過得有點久了，細節我都不記得了，但想起來簡直是民視的戲碼，說起來一點真實感都沒有，但他家的人怎麼惡意的對待我們，是一輩子不會忘的。

大家會發現掌事的人對家庭的發展影嚮真的很大；跟我外婆家同樣是農家出身，我爸爸叔叔姑姑們，智識的發展程度和舅舅阿姨們相距甚遠。我爸不用電腦和手機，因為他真的很怕任何跟科技相關的東西。連電腦開機他都好怕。我說他怕，他是真的很怕，因為他的手在電腦開源那按一下就會趕快跳開，怕被電到似的。

姑姑們超愛說舊時代的教，我每次回去住我爸家，煩惱的都不是要去住那個什麼裝潢都沒有、三十年前我祖父跟施工的人吵架後就全面停工至今的全水泥房子，而是要去應付這些姑姑。我媽儀式過後第二天一早，二姑姑就把我說得連忙逃到隔壁堂伯母家的房間躲起來。她說什麼我也不記得，反正就是右耳進、左耳出，叫我要好好孝順爸爸之類的那種。前幾天我回爸爸家住，早上六點多二姑姑打電話來，她問我怎麼那麼早起，我說因為電話響了要起來接。她話鋒一轉就質問起我有沒有男朋友。還多次一直追問我弟有無女友，還要我去傳話給我弟。我小姑則是會講些「百善孝為先」和「現在見一次少一次，妳要多孝順妳爸」之類的，而且這種東西可以一講半個小時，直到我不耐到直接拿起 Kindle 來讀。聽這些人說話完全是浪費生命。

我祖父的哥哥那支，大概是因為伯公是個寬厚的人，下面的我的堂伯／嫂人都好好，連帶的他們的小孩也都好好。從我媽媽還在的時候，就是我們回祖父家的溫情。媽媽過世後，每次聽到伯母們像媽媽一樣要我一個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顧自己，都覺得好感動。

媽媽告別式的時候，我身體不太舒服，眼前一黑，差點昏倒。是我阿姨過來把我一把扶住。那天下午送媽媽進塔後，一回到爸爸家，小阿姨已經送來她剛燉好的雞湯，要讓我好好補充體力。阿姨的雞湯跟媽媽煮的喝起來一模一樣，果然是同一個家庭出來的 :-) ，讓我覺得還有從媽媽那邊來的源源不絕的愛。對比我姑姑們就是拼命說教，簡直是雲泥之別。

我媽媽是把我們家緊緊連繫在一起的力量，我家在我媽過世後就分居四地。我妹前幾天還說她現在沒有家可以回，聽得我都心酸了起來，跟她說我家就她家，不管我在天涯海角，我家就是她家! 我弟我妹是不會去住我爸現在住的那個破房子的，也很討厭我爸，因為我媽的人生可以說是在嫁給我爸後急轉直下；祖父家刻薄，丈夫沒用又自以為是，我家幾度要滅頂，都是外婆家和我媽媽的幾位好友出手相救。

我爸都回鄉下兩年了，不但完全沒整理那房子，屋內的整潔還每況愈下。他從台北帶回去的幾十箱東西，都兩年了，還沒拆箱，就在那積灰塵。浴室裡掛了滿滿一排他的衣服不說，其他地方全是灰，完全沒地方放衣服不說，問他哪有毛巾，他還跟我說我去年底回去用的那條還在那裡。上禮拜回去的時候，忍了一夜，還是忍不住念了他，把自己弄得像一般悲慘印象裡的獨居老人，他還很不滿，說他就是。也不想想，他現在完全靠兒女養，住的是至少二十坪的祖產，也不是沒有餘力打理自己和生活的環境。人家悲慘的獨居老人是什麼條件，他又是什麼條件。

他回鄉下後養了隻貓，那隻貓超撒嬌，一天到晚在那咪咪叫要他去照顧。我爸應該覺得養女兒還不如養隻貓吧！我找他去員林吃飯，他還一直說要去買附近的便當，問題是附近的便當店菜爛得要死。我後來想想，他是為了買便當給貓咪吃吧！

也還好把他說動去員林吃飯，因為他其實想補貨，但一直沒去。所以就在員林幫他補了襪子、褲子什麼的。之前大概都是我媽幫他買的，我媽過世後他還沒自己補過內衣褲。我帶他沿街找他要的內衣褲，他很堅持要白色的三角褲。終於找到一家男裝店有白色三色褲，老闆拿出來給我們看時，我爸居然用手比，說，「有沒有不是這種 \ / 形狀，而是 |  | 形狀的?」 我跟老闆聽了差點沒昏倒，那是四角褲不是三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