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彼得堡印象 (六)

聖彼得堡歷史上最慘烈的一頁發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從 1941 年 9 月 8 日到 1944 年 1 月 27 日，被德軍包圍了整整 872 天，死了一百六十六萬人，人稱「列寧格勒圍城」(列寧格勒是聖彼得堡之前的名字)。

聖彼得堡有幾個博物館有相關的展覽，我們去的是我們旅館隔壁那條街上的列寧格勒圍城博物館 (Blockade of Leningrad Museum)。這博物館旁邊是鐵血宰相俾斯麥當年當駐俄大使時住的地方。

成人門票是兩百盧布，賣票的太太還問我男友說我是不是該買孩童票。沒想到差五歲的姐弟戀在這裡變成了父女情深。我們一上樓梯，另一端就飄來一個老太太裝模作樣的聲音：「我說這個年輕人，我在想，你怎麼沒寄放你的外套呢?」我們只好又下樓寄放他的外套。

第一和第二個展覽室放的都是當時留下的軍事設備遺跡和照片，像是槍把和彈殼。這裡有個老太太館員，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土生土長的聖彼得堡人，如果是的話，她應該經歷過這個圍城事件。她很熱心的跟我們兩個人介紹每一個展覽物，知道我聽不懂俄文，總是在一大段後回到她的座位上，等我男友跟我複述完剛剛她說的話，再過來跟我們介紹其他的東西。這是我們在俄國兩個星期遇到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自己主動找事做的俄國人。雖然她說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但我最後還是跟她鞠了個躬謝謝她的熱心及友善。

美國的山姆大叔海報形象深植人心，蘇聯用的是這個紅衣太太告訴大家「你的國家需要你!」我在莫斯科想買的海報就是這一張。我男友在實驗室座位旁的牆上就貼了這張小海報，曾經一個德國同事弗雷迪過去問他說海報上寫了什麼，路過的印度同學笑說：「弗雷迪，雖然我看不懂俄文，但我肯定那一定是寫著要大家站出來一起對付德國人。」啊，我想我永遠難以忘記在劍橋受到的多元文化薰陶!

希特勒誓言把列寧格勒從地表上抹去。怎麼樣都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麼那麼多人都願意聽一個瘋子的話，還把全世界的人牽連進這一場大浩劫?

軍事相關展覽之後，是被圍城時的日常生活點滴。被封鎖了近九百天的聖彼得堡，只靠著一條小小的「生之道」運送物資和分批疏散難民。雖說是「生之道」，在冬天氣候嚴寒的時候，路況之差也變成「死之途」。即使是美國和英國後來也補給物資，在那樣惡劣的天氣環境和饑荒之下，光餓死的就有幾十萬人。我在盛夏八月拜訪就快被冷死了，要是不幸生在那樣的物資環境之下，我肯定早早就覺得人生無望，熬不過那九百天。

這是當時的糧票，根據職業需要多少體力、大人還小孩，分配每人每天的糧食份量，像是麵包幾克，湯多少之類的。我在想這是不是現在俄國餐廳在菜單上都會註明食物多少克的濫觴。

由於糧食的極度缺乏，聖彼得堡在被封鎖兩個月後，每個人每天就只能分到 125 克的麵包，而這個麵包的成份有一半以上是木屑或其他根本不能吃的東西。最慘的時候，甚至只有工人和軍人才分得到這麵包。那時候正好是嚴冬時分，氣溫降到攝氏負三十度，能夠堅持下來的人是需要多大的意志力和對生命的勇氣!

「我的糧票不見了!」我都感受到他的焦急了......

這孩子瘦得手臂骨頭形狀都出來了。我發現蘇聯時代有好多醫生給孩子看診的照片，應該是他們官方宣傳的一個重要方針。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蔣經國總統從蘇聯帶回來的經驗；台灣中小學生每學期都要做一些基本的健康檢查，我一直都覺得理所當然，但我英國同學跟我說他在學校根本連身高體重都沒量過。我問說，那你怎麼知道你該戴眼鏡? 他說：「有一天黑板上的字看不清楚的時候，就自己去配啦!」

德國屠殺猶太人有「安妮的日記」為證，德軍和芬蘭人封鎖聖彼得堡則有十一歲的女孩塔妮亞的血淚控訴。她的日記本裡，一頁一頁的依序記載著，祖母、舅舅、弟弟、鄰居和媽媽死了。她的日記的最後一頁，寫的是：「只剩下塔妮亞了。」這孩子不久也死於營養不良。

這個節拍器是當時收音機廣播用的，要是拍子突然亂了，大家就要快逃了。

這個博物館除了當時圍城的紀錄之外，還有一些蘇聯時代的照片和擺設，像是這個標語：「史達林雖然在克里姆林宮，但是還是照顧著我們每一個人」。

這個博物館並不是一個熱門觀光景點，館外街道根本沒人，館內也是小貓兩三隻，卻是我在俄國受到最大震撼的博物館之旅。雖然照例沒有英文的解說文字，但我還是強力推荐大家去參觀這個充滿哀傷歷史遺緒的博物館。

午餐在博物館附近一家小館子吃。這家館子的裝潢和氣氛，是我在俄國兩個禮拜裡，最喜歡的一家，整個超級俄國館子風。雖然某人說他就是因為這家館子太俄國風，所以有點不喜歡。負責點菜的小姐帶著興味聽我用俄文說謝謝，完全沒料到我居然也會說幾個俄文字，哈哈。我們點了羅宋湯、Solyanka、馬鈴薯泥和燉豬肉。湯超大一碗，那開口肯定比我的臉還大，老實說，光喝湯我們就覺得飽了。但我可不是在抱怨! 我本來就愛 Solyanka，但這家的 Solyanka 是我在俄國吃過最好吃的! 連裡面的魚肉都超鮮嫩、超大塊。要不是這已經是我們在聖彼得堡的最後一天了，我一定要每天都來吃一碗 Solyanka!!!!

因為某人想買隻錶給我當生日禮物，我們這幾天只要行程有空檔就去逛錶店。我們這天循線來到了一家百貨商場。這家百貨商場的地點很怪，差不多跟京華城一樣怪，但京華城還有巴士會開到，這家百貨商場在一個下地鐵後，還要走過一座高架橋的地方。這就算了，當我們走到的時候，我看著那個地址的那棟建築所在，充滿了懷疑，因為那棟房子看來像個廢棄的停車場! 我身邊的某人果然是正港欸俄國人，處變不驚、波瀾不興的說：「這就是了。」想當初我剛到俄國時，還在嫌紅場上的官方百貨公司太普通，跟所有資本主義國家的百貨公司沒什麼兩樣，沒想到這兩個禮拜來，我們去的百貨商場，一家比一家沒個百貨商場的樣子，到了最後，我們居然來到一家外表看來就要垮了的百貨公司。

這家百貨公司裡面跟其他俄國的百貨公司一樣，都沒什麼人。禮拜五的晚上，百貨公司裡的顧客沒幾個，我們兩個就佔了顧客總數的十分之一(或以上)了吧! 我回想起永遠都很多很多人的台灣百貨公司，覺得自己真的在另一個世界。俄國的零售業看來是非常非常慘淡啊!

逛完錶店，要坐公車回市區。就在大家要上車的時候，我看到一個阿伯奮力擠到我男友背後，我馬上告訴我男友注意包包。那阿伯肯定看到我一直看著他了，居然還移位擠到我男友包包移轉的方向。我還想說，會不會其實阿伯真的也要坐公車，所以緊跟著我們後面。還有那麼幾秒我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誤會人家了。結果，那阿伯擠半天，最後根本也沒上車! 車上連座位都空了大半，所以他絕對不是因為人太多沒上車的。怎麼覺得俄國的扒手連工作的時候都這麼坦蕩呢?

回市區後，我們在一家很純樸的小店用下午茶。我自己去點梅子汁，我要開口的時候，櫃台的小妞一臉緊張，一聽我用俄文說梅子汁，馬上鬆了超大一口氣，非常有趣。

途經抒情詩人葉賽寧自殺身亡的地方。葉賽寧是蘇聯詩人，和舞蹈家鄧肯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我十幾歲的時候讀過兩次「鄧肯自傳」，卻完全沒料到在二十年後的某日會走過跟她有關的一處。葉賽寧死時只有三十歲，只有三十歲的生命卻發生了好多事和轉折。他長得相當帥，加上他的農家背景和後來以熱血青年歌頌革命和工人階級，完全符合樣板人物的形象。

某人說他想去參觀大學，我說好啊。看到都快倒塌了的百貨公司都沒什麼表情的他，居然對我那麼爽快就說好吃了一驚。原來是這傢伙的前女友比較有原則，所以跟她說想參觀什麼都得先準備好理由，要是不幸那個景點或咖啡廳或餐廳不如人意，就準備一頓好吵了。所以說，人一定要經歷過些什麼，才會懂得珍惜，哈哈。

結果，這就是他想參觀的大學，也不知道為什麼，大門深鎖，所以我們只能在外面拍一張「到此一遊」的照片。

被笑了一下午，說我是「魔戒」片場跑出來的小矮人。

我們要離開聖彼得堡的那個傍晚，閃耀著的天色和波光相互輝映著。

我們要回莫斯科的夜車比來聖彼得堡時的貴一點，但也比較高級；不但附了早餐，還可以點簡單的菜。不過提醒大家，要搭夜車要早點到，以防萬一。我們早了半小時到，但是列車長在名單上找不到我男友的名字，所以我男友還要跑去櫃台拿票，星期五晚上，排隊的人多不說，大家也知道俄羅斯不以高效率聞名，我們很險的才趕上了往莫斯科的夜車。